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更新时间:2025-04-16 22:30:15

精选章节

我从小就有预知危险的能力

我从小就有预知危险的能力,家人却把我当做灾星。

我帮妈妈躲过车祸,帮爸爸提早切除癌变组织。

哥哥也没摔断手,顺利完成梦想成为医生。

但家人都觉得是我为他们带来灾难。

妈妈怒斥我推倒她,害她磨坏了新买的包。

爸爸一听肠镜之后要做手术,给了我一巴掌,认为肯定是我在身边他才得病。

而哥哥则因为我阻止他打篮球没能见到白月光最后一面,对我冷眼相待。

如今,为他们挡的灾难,都一一报应在我身上。

肠癌晚期的时候,我吃了一瓶止疼药。

希望能再见他们最后一面。

但直到我死去,他们都没有出现。

……

1

我躺在浴室地板上,热水从花洒喷涌而出,烫得皮肤发红。但比起腹部的绞痛,这点灼热根本不算什么。

三年前,父亲已经切除的癌变组织,现在正在我的肠道里生长。

这是我为家人挡下的第七次灾难,也是反噬最严重的一次。前六次还算轻微——妈妈躲过车祸后,我在同一天崴了脚;爸爸免于肠癌,我得了两周的肠胃炎;哥哥没摔断手,我的右手腕疼了一个月。

但这次不同。

我关掉水龙头,颤抖着穿上衣服。镜子里的脸苍白得可怕,眼下挂着青黑。

我知道必须去医院了,但我不敢告诉任何人。上次只是提到“肠镜”两个字,父亲就给了我一耳光。

医院的消毒水味让我反胃。

电梯门在三楼打开,我僵在原地。哥哥站在电梯外,白大褂一尘不染,胸前别着“林医生”的工牌。

我们四目相对,他眼神瞬间冷了下来。

“你来干什么?”他挡在电梯门前。

“看病。”我攥紧挂号单。

他冷笑一声:“又预知到什么了?这次要诅咒谁?”

我胃部一阵痉挛,不得不扶住墙壁。哥哥的目光扫过我捂着腹部的手,表情有一瞬变化,但很快恢复冷漠。

"肠胃科今天只有实习医生,“他说,"我帮你安排。”

这不是帮忙,我太了解他了。果然,他把我带到一个空诊室,自己坐在电脑前。“症状?”

“腹痛,持续三天,位置在这里。”我指着右下腹。

他敲键盘的手停顿了一下。父亲当年的癌变组织就在这个位置。

“先验血,再做肠镜。”他打印出检查单,声音机械,“两周后出结果。”

“两周?”我盯着他,“常规检查三天就能——”

“医院现在很忙。”他打断我,眼神飘向门外一个护士,“李护士,带她去抽血。”

我没在反驳,沉默的往外走。

抽血时,针头刺入的疼痛让我想起十五岁那年。

哥哥打篮球前,我拉住他说会摔断右手。

哥哥的梦想是当一名医生,他一听到我说他会摔断手就立刻推开我,骂我扫把星。

但第二天,哥哥还是听了我的话,没有去打篮球,他右手腕完好无损,我的手腕却肿得老高。

那天晚上,他听说暗恋的女生转学走了,他没能见她最后一面

哥哥将一切怪在我头上,从此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仇人。

检查比哥哥说的快得多。

第二天下午,医院就打来电话。我听着医生念报告,手指在膝盖上掐出月牙形的痕迹。

“......发现异常组织,建议尽快复查。”

我放下电话,走到父亲的书房。他的病历就锁在抽屉里,我小时候偷偷看过。

现在我把自己的检查报告放在旁边对比,结果清晰得残忍——同样的位置,同样的阴影面积,只是我的发展速度比父亲当年快了三倍。

我收起报告,悄声上楼收拾行李。

我该走了。

衣柜最底下有个铁盒,里面是我记录的所有预知事件和反噬情况。

最后一页,我写下今天的日期和诊断结果,然后合上盖子,放进行李箱。

我拉上行李箱拉链,金属齿咬合的声音很轻,却像是一道闸门落下。

十八年来,我第一次感到轻松,让他们认为我是逃走的灾星好了。

至少这样,我不会再为突如其来的灾难预告担惊受怕。

我如今再也不能为他们做什么了。

2

我拎着行李箱下楼时,妈妈正站在客厅摆弄她新买的青瓷花瓶。

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釉面上,映出她满意的笑容。这笑容在看到我的瞬间凝固了。

“你碰过我的花瓶了?”她突然厉声质问,手指抚过瓶身一道几乎不可见的细纹。

我僵在楼梯上。那道纹路我昨天就看见了,但现在解释毫无意义。

画面似乎又回到了那个下午,我在十字路口等红灯。

妈妈穿着她最爱的米色风衣,站在马路对面冲我招手,她肩上挎着新买的鳄鱼皮包——那是爸爸送她的结婚纪念日礼物,她每天都要擦拭三遍。

就在我准备跑过去时,眼前的画面突然扭曲。

我看见妈妈走到马路中央时接电话,一辆失控的卡车从右侧冲来,车头直接撞上她的腰部。

她的身体像破布娃娃一样飞出去,风衣被血浸透,那只昂贵的包被车轮碾成碎片。

预知画面消失时,冷汗已经浸透了我的校服后背。现实世界里,妈妈正走到斑马线中央,右手已经摸向包里的手机——和预知里一模一样。

“妈!”我尖叫着冲出去,书包甩在地上。

妈妈刚掏出手机,我的身体已经撞上她的腰侧。我们重重摔在柏油路上,我的膝盖当场擦出血,但顾不上疼。

身后传来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啸,那辆卡车几乎是擦着我的鞋底冲过路口。

“你疯了吗?!”妈妈一把推开我,手忙脚乱地检查她的包。

包身侧面蹭出一道明显的划痕,金属扣也摔变了形。她的嘴唇发抖,扬手就给了我一耳光:“知道这包多贵吗?”

我瘫坐在地上,耳朵嗡嗡作响。十米外,卡车撞上绿化带才停下,司机正瘫在方向盘上喘气。

可妈妈的目光始终没往那边看,她用指甲掐着我胳膊把我拽起来:“说话!”

“有、有卡车...”我指着还在冒烟的卡车,声音发颤,“我看见它要撞你...”

妈妈终于看了眼车祸现场,却冷笑起来:“那不是停住了吗?而我的包——”

她突然哽住,颤抖的手指抚过皮面的伤痕,“完了,彻底完了..”

路人们围过来帮忙捡散落的物品,有人小声说“这孩子救了妈妈。

但妈妈充耳不闻,她拽着我往家走,指甲陷进我胳膊的肉里。

回到家,妈妈把破了的包摆在茶几正中央。当爸爸和哥哥回来时,她指着包说:“你们问问这个扫把星干了什么。”

那天晚上,我被罚跪在玄关。

第二天早饭时,妈妈宣布停掉我的零花钱。“直到赔清我的包。”

我也曾努力向他们证明向我是在救他们。

我将卡车司机接受采访时的画面给她看,卡车司机兴奋地说:“有个女学生预知了危险,简直像超能力...”

但当我拿给妈妈看时,她关掉电视说:“你再敢咒我,就滚出去住。”

思绪回忆,我再一次面临这样的场景。

“不是我。”我轻声说,行李箱轮子卡在楼梯转角。

“撒谎!”妈妈把花瓶重重放在茶几上,“从小就这样,你碰过的东西都会坏!上周的咖啡机,上个月的窗帘——”

“真的不是我。”我松开行李箱把手,腹部突然一阵剧痛。

冷汗瞬间浸透后背,我不得不抓住扶手。

3

妈妈骂完我就走了,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
她甚至没多看我一眼,自然也没注意到我惨白的脸色和手中紧握的行李箱拉杆。

我低头看着自己发抖的手指,忽然笑了。

多可笑啊,明明已经决定要离开,心脏却还是会为这种漠视而抽痛。

拖着行李箱走出家门时,阳光刺得我眼睛发疼。医生的话还在耳边回响:“必须立即住院治疗...晚期...最多一个月...”

我在医院附近找了间最便宜的出租屋。墙壁发黄,床单上有洗不掉的污渍,但至少离医院近。

交完押金,我数了数剩下的钱——连一周的住院费都不够。

手机在掌心转了三次,我终于拨通了爸爸的电话。

前两次都被挂断,第三次响到快要自动挂断时才被接起。

“喂?”爸爸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。

“爸...”我的声音比想象中还要干涩,“能借我18000吗?就这一次。”

这是所有费用的总和。
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。我听见打火机的声音,想象他正靠在书房那把真皮椅上抽烟,就像每次要做出重要决定时那样。

手机震动了一下,转账通知跳出来。

我没想到会这么顺利,一时间竟有些恍惚。

“谢谢爸,我——”

“要这么多钱干什么?你妈说你离家出走了?”他突然打断我,语气变得警惕。

原来他们知道我走了。

我盯着诊断单上“恶性肿瘤”那几个字,还是决定说实话:“我...在医院。”

这个词像按下了某个开关。电话那头传来椅子猛地挪动的声音。

“医院?你又在搞什么鬼?”他的声音陡然拔高,“是不是又像上次那样,说什么肠镜手术——”

“不是的,爸,我是真的...”

“晦气!”他厉声打断我,“当年就是你整天念叨医院,害得我挨那一刀!现在又来?”

我握紧手机,腹部的疼痛突然加剧。

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流,但我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。

“钱给你了,以后别来烦我。”电话被粗暴地挂断。

我慢慢滑坐在地上,手机掉在腿边。

屏幕还亮着,显示转账成功的通知。

我该庆幸的——钱到手了,不是吗?

可为什么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?我抹了把脸,才发现手指上沾了血。原来不知什么时候,我把嘴唇咬破了。

我吞下一把止疼药,一遍遍回想医生说的话:“如果积极治疗...可能延长...但会很痛苦...”我盯着那些药片,突然觉得可笑。

所谓的“延长”,不过是把死亡的过程拉得更长些罢了。

药效渐渐上来,腹部的绞痛开始变得模糊,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。

手机突然震动。是医院的短信,提醒我明天早上八点办理住院手续。

明天开始,我要一个人走进那栋白色大楼,一个人签手术同意书,一个人面对所有治疗带来的痛苦。

就像一直以来,我都是一个人预知危险,一个人承担反噬,一个人在无人相信的黑暗中挣扎。

窗外,一颗流星划过夜空。小时候妈妈说过,流星是逝去的灵魂。我忽然想,如果我就这样消失,会不会也有人对着我许愿?

这个荒谬的念头让我笑出声来,笑着笑着,却变成了哽咽。

我只有自己,明天,明天的明天,永远都只有我自己。

4

我在医院住了一星期。白色的天花板,白色的床单,白色的药瓶。

治疗效果比医生预想的还要差。

主治医师站在床尾,声音刻意放得很轻:“各项指标都不太理想...大概就这两天了...”他的目光躲闪着,不敢直视我的眼睛。

护士小张站在一旁,突然转身假装整理输液架,但我看见她悄悄抹了下眼角。

我盯着病房墙上的时钟,秒针走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。现在是早上8点07分,窗外的阳光正好,我却感受到我快速流失的生命力。

我突然想见他们最后一面。

想看看妈妈新烫的卷发是不是还那么精致,想闻闻爸爸身上那股淡淡的烟草味,甚至想再听听哥哥用不耐烦的语气叫我“扫把星”。

这个念头来得如此突然,让我干裂的嘴唇不自觉地颤抖起来。

手机通讯录里只有三个号码。我的手指悬在“哥哥”的名字上,颤抖着按了下去。

“喂?”哥哥的声音带着医院特有的忙碌感。

“哥...”我的声音像砂纸摩擦,“我在住院部7楼,712病房。你能...来看看我吗?”

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。“我在9楼开会。”他顿了顿,“晚点再说。”

“哥!”我急得咳嗽起来,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,“我没两天了...真的...”

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了。

我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声,知道他想起了那天在电梯口的相遇,想起了我的症状。

“林医生?”一个女声从远处传来,“会议室准备好了。”

“...别开玩笑。”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远,像是把手机拿开了。

最后又匆匆补了一句,“我...有时间就去。”

通话被切断的忙音像一把钝刀,缓慢地锯着我的神经。

他还是选择不相信我。

我转而拨打妈妈的电话。电话接通时,背景音是哗啦啦的麻将碰撞声和女人的笑声。

“妈!”我用尽全力喊道,“我在医院!我快死了!你能来——”

“胡了!”妈妈的声音突然拔高,盖过了我的哀求,“等等,我接个电话...喂?你刚才说什么?”

“我快死了...”我虚弱地重复,“最后一面...求你了...”

牌桌突然安静下来。过了几秒,我听见有人小声问:“怎么了?”

“没事。”妈妈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优雅,“我女儿开玩笑呢,这孩子从小就爱恶作剧。”

电话挂断的瞬间,我听见有人笑着说:"现在的孩子真不懂事,动不动就拿死开玩笑。”

我蜷缩在病床上,手机从指间滑落,屏幕显示着“爸爸”的号码。

我拨了三次,都是“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”。

原来…被拉黑是这样的感觉。

我撑着力气打开微信,给爸爸发了最后一条消息:“爸,我在市立医院712病房。医生说我只剩今天了。”消息旁边立刻出现一个红色感叹号。

我盯着那个刺眼的符号,突然笑了。

笑着笑着,一口血呛在喉咙里。

护士小张来换点滴时,我费力地抬起插着针头的手,指了指窗户。

“能帮我把床调高一点吗?我想看看外面。”

小张犹豫了一下,她脸上浮现出担忧的神色。“你的血压有点低...”

但看到我固执的眼神,她叹了口气,还是按下了床边的升降按钮。

床板缓缓抬起,窗外的景色一点一点映入眼帘。

从这个角度,刚好能将医院大门尽收眼底。

自动玻璃门不停地开合,有搀扶着老人的子女,有抱着新生儿的父母,有捧着鲜花的访客...

每一个进来的人,我都能看得一清二楚。

"在等人?"小张一边调整点滴速度,一边轻声问道。她的手指温暖柔软,轻轻拂过我青紫的针眼。

我点点头,眼睛始终没离开那扇玻璃门。小张顺着我的目光看去,欲言又止。她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。

时钟走到中午12点,我的午餐原封不动,米粥已经凝结出一层薄膜,但我已经吃不进去了。

下午3点,医生来查房,他翻开病历本,又看了看监护仪上跳动的数字,眉头越皱越紧。

“疼痛有缓解吗?”他问。

我摇摇头,目光依然盯着门口。

医生顺着我的视线望去,又看了看空荡荡的病房,似乎明白了什么。

“有人...会来吗?”他斟酌着用词,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钢笔。

我又点点头,这次用力到有些头晕。

傍晚6点,夕阳把整个病房染成血色。

疼痛像潮水一样涌来,一波比一波剧烈。我咬紧牙关,小张给我打了最后一针止痛剂,但效果微乎其微,疼痛只是从尖锐的刀割变成了钝重的碾压。

晚上8点,医院走廊的灯暗了下来。

我颤抖着拧开药瓶,塑料瓶身在我汗湿的手心里打滑。终于,我把剩下的止痛片全部倒进嘴里。药片刮过食道的感觉,像吞下一把碎玻璃。

药效渐渐上来时,我仿佛看见十三岁的自己站在病房门口——扎着歪歪扭扭的马尾辫,校服裙摆上还沾着扑救妈妈时留下的血迹。

那个刚救了妈妈却被扇耳光的女孩,那个还相信家人会爱她的女孩,正用期待的眼神望着我。

"别等了,"我对那个幻影说,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,"他们不会来的。"

幻影的嘴唇动了动,似乎想说什么,但最终只是露出一个悲伤的微笑,慢慢消散了。

我努力睁大眼睛,盯着那扇始终无人推开的门。

止痛药让我看见很多画面:妈妈在牌桌上大笑,哥哥在会议室发言,爸爸在书房看报纸。

他们的脸逐渐模糊,最后变成一片白光。

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,我的眼睛还望着门口。

那里空无一人,只有走廊的灯光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长长的、孤独的影子。

医护人员冲进来的脚步声,和那天卡车急刹时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一模一样。

但这一次,没有人会推开我,也没有人会责怪我弄坏了什么。

5

我的灵魂飘浮在病房的天花板下,看着医护人员围在我的身体周围进行抢救。

心电图已经变成一条直线,但主治医生还在坚持做心肺复苏。

“再试一次肾上腺素!”他的白大褂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。

护士小张红着眼睛给我注射,她的手在发抖:“她才十八岁啊...”

我好奇地飘近了些,第一次以这样的视角看清自己的脸——颧骨高耸,眼窝深陷,曾经圆润的脸颊如今瘦得脱相,嘴唇呈现出不自然的青紫色。

原来死亡是这样的感觉,没有想象中的痛苦,反而有种奇异的平静,连折磨我多日的癌痛都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主治医生看了看手表,终于直起身:“死亡时间,晚上十点37分。”

护士长拿起我的手机:“得通知家属。“

她先拨了爸爸的电话,但只听到机械的提示音:“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...”她困惑地皱眉,又试了两次。

“被拉黑了?“年轻的实习医生小声说。

接着是妈妈的电话。响了很久才接通,电话那头传来睡意朦胧的声音:“谁啊?大半夜的...”

“您好,这里是市立医院。请问是林女士的母亲吗?”

“那死丫头又惹什么事了?”妈妈的声音立刻清醒了,但充满不耐烦,“她从小就爱装病...”

护士长打断她:“很抱歉通知您,您的女儿刚刚去世了。”
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,然后是一声嗤笑:“开什么玩笑!她下午还...”

“死亡原因是晚期肠癌并发多器官衰竭。”护士长声音很冷,“需要您现在来医院确认遗体。”

“我、我现在不方便...”妈妈的声音突然慌乱起来,“明天早上再说...”

电话被挂断了。整个抢救室的医护人员都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。

最后他们拨通了哥哥的电话。响了三声就接通了,背景音里还有手术器械的碰撞声。

“请问是林女士的哥哥吗?”护士长的声音已经带着怒意,“您妹妹刚刚去世了,请您立刻...“

哥哥说话的声音我听的不是很真切,电话很快挂断了。

我以为他和爸爸妈妈一样。

但两分钟后,他就病房冲进病房。

两分钟,原来只用两分钟,他就能来见我。

哥哥冲进来的样子狼狈不堪——手术帽歪在一边,口罩松松垮垮地挂在耳边,蓝色的手术服上还沾着血迹。

他的胸膛剧烈起伏,目光在病房里搜寻,最终落在被白布覆盖的身体上。

主治医生正站在我的病床前写死亡证明,抬头看见他,眼神从震惊转变为锋利。

“林医生?”主治医生冷笑,“原来是你啊,真巧,你妹妹住院一周,今天才第一次见面?”

哥哥的嘴唇颤抖着,目光落在我盖着白布的身体上。

他慢慢走近,伸手掀开白布,然后像被烫到一样后退了一步。

“怎么会...”他的声音破碎不堪,“她怎么会瘦成这样...”

护士小张忍不住落泪:“癌痛让她根本吃不下东西。这一周都是我们轮流哄她喝几口粥。”

哥哥跪在了我的病床前。他的手指悬在我凹陷的脸颊上方,始终不敢真的碰触。

6

“我不知道...”他的眼泪砸在我的病号服上,“我真的不知道这么严重...”

“对不起...对不起...”他抱住我的尸体,泪水浸湿了白布,“哥哥错了...你醒过来好不好...”

我飘在空中,看着这个曾经把我推倒在地的哥哥,现在却跪着求我睁开眼睛。

死亡的力量真强大啊,竟然能在一瞬间瓦解多年的冷漠与怨恨,让一个讨厌我的人为我痛哭流涕。

他的眼泪滴在我的脸上,但我已经感觉不到了。

死亡的力量确实很强大,这个我等了十多年年的道歉,我现在听来只觉得可笑,甚至有些厌倦。

太迟了,哥哥。

当我还活着的时候,你的一个拥抱,一句相信,或许就能改变一切。但现在,这些眼泪又有什么意义呢?

主治医生上前拉开哥哥,力道大得几乎称得上粗暴:“够了!她活着的时候你们在哪?现在表演给谁看?”

哥哥瘫坐在地上,眼神涣散,嘴里不停地重复着:“对不起,对不起妹妹...哥哥错了,哥哥真的错了...”

护士们开始准备遗体转运手续。哥哥突然爬起来,抓住主治医生的手臂:“再抢救一次!用最好的药!我...”

“林医生!”主治医生甩开他的手,“请你尊重死者。你妹妹走的时候,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。你知道她最后看着的是什么吗?是病房的门。”

“她等了你们一天,你们没有一个人出现。”

哥哥像被雷击中一样僵在原地。

他转头看向门口,仿佛真的看见我临终前望眼欲穿的样子——那个瘦得不成人形的女孩,是如何在疼痛中坚持着不闭上眼睛,如何期待着家人的出现,又是如何在一次次的失望中咽下最后一口气。

我飘到哥哥面前,看着他震惊的样子。我突然有些好奇,爸爸妈妈见到我时,是否也会这样痛哭流涕?他们的悔恨,是会像哥哥这样崩溃失控,还是会保持着一贯的冷漠自持?

第二天清晨,哥哥在医院太平间门口等来了父母。

妈妈踩着高跟鞋,妆容精致却遮不住眼下的青黑。

爸爸西装笔挺,像是刚从某个重要会议赶来。

“到底怎么回事?“妈妈一见面就质问哥哥,“你昨晚电话里说的是真的?“

哥哥没回答,只是转身推开太平间的门。冷气扑面而来,妈妈下意识裹紧了外套。

停尸柜前,哥哥的手在金属把手上停顿了三秒,才猛地拉开。我的尸体被推出来,白布下是僵硬的轮廓。

“不...不可能...”妈妈后退两步撞上爸爸,“她昨天还...”

哥哥突然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,清脆的响声在空荡的停尸间回荡。

没等父母反应过来,他又扇了第二下、第三下...

“我有罪!”他的声音嘶哑,“我为什么不去见她?我为什么不信她?”

爸爸终于反应过来,一把抓住哥哥的手腕:“你疯了吗!”

7

“我们都有罪!”哥哥甩开爸爸的手,指着他们,“爸你为什么拉黑她?还有你,妈你为什么挂电话?”

妈妈嘴唇颤抖着,手指紧紧攥着包带:“我以为...她又在开玩笑...”

“玩笑?”哥哥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小铁盒,“那这些也是玩笑吗?”

哥哥猛地将铁盒砸在地上,泛黄的纸张散落一地,每一张都记录着我为他们挡下的灾难。

“2012年3月15日,”哥哥弯腰捡起一张纸,声音嘶哑,“预见到妈妈会在十字路口被卡车撞上。我扑倒妈妈,她的包磨破了,但她活下来了。我很开心,我救了妈妈。”哥哥抬起头,眼中的血丝像蛛网般密布,“那天晚上,你罚她跪了一夜。”

妈妈的身体晃了晃,伸手扶住停尸柜才没有跌倒。

“2015年9月2日,”哥哥又捡起一张,“爸爸肠镜查出癌变组织。我提醒了三次,最后换来一记耳光。但再不检查,爸爸就来不及了!我一定要劝爸爸去做检查!”

哥哥抓起我的病历和爸爸当年的检查报告,狠狠甩在爸爸胸口,“你看清楚!同样的位置,同样的病理特征!但她的扩散速度是你的三倍!”

纸张像雪片般散落。爸爸颤抖着捡起其中一张,上面的CT图像清晰显示着肿瘤的位置。他的手抖得太厉害,纸张发出簌簌的响声。

“你总说做手术是晦气,”哥哥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,"可是她救了你,她现在因为这个病死了!"

妈妈突然扑向我的尸体,眼泪鼻涕横流:“宝贝...妈妈错了...”她的眼泪滴在我青白的脸上,“你醒醒...妈妈给你买新包...买十个...”

我飘在空中,看着这个曾经为了一只包扇我耳光的女人,现在却对着我的尸体许诺奢侈品。多么讽刺的补偿。

哥哥转向妈妈,抓起另一张纸:“你以为自己为什么能活到今天?2012年那个司机后来上了新闻,他说当时刹车失灵,如果不是有人提前把你推开...”

他的声音突然哽住:“还有我,要不是她阻止我去打篮球,我这辈子都当不了医生,可我竟然因为没见到那个女生最后一面而怪她。”

爸爸终于跪了下来,额头抵着停尸床的金属边缘,发出沉闷的撞击声。

“我们都是凶手,”哥哥的声音轻得像叹息,“她一次一次用命保护我们,我们却用冷漠杀了她。”

妈妈开始撕扯自己的头发,发卡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。“妈妈给你梳头...给你买裙子...”她语无伦次地念叨着,仿佛这样就能唤醒一具冰冷的尸体,“你不是最喜欢...”

我飘到他们上方,看着这场荒诞的忏悔表演。活着的时候,他们从未叫过我“宝贝”;现在却一声声“乖女”叫得撕心裂肺。迟来的愧疚比草贱,我在心里冷笑。

爸爸突然开始用拳头捶打自己的胸口,沉闷的撞击声在停尸间回荡。

“爸爸错了...爸爸不该拉黑你...”他的鼻涕眼泪糊了一脸,全无平日精英人士的体面,“你回来...爸爸带你去看病...去最好的医院...”

哥哥瘫坐在地上,机械地翻动着铁盒里的纸张。

每一张都像一记耳光,抽得三人面目全非。

8

他们的悔恨像一场永不停歇的暴雨,在太平间里倾泻而下。

妈妈瘫坐在地上,昂贵的丝袜被地面蹭破,精心打理的卷发凌乱地散开。

爸爸的额头抵着停尸床边缘,一下一下地撞击着金属栏杆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
爸爸突然抬起头,额头上已经青紫一片。他踉跄着扑向我的尸体,颤抖的手指想要合上我半睁的眼睛,却怎么也合不上。

“爸爸带你去看最好的医生...”他的眼泪滴在我的眼皮上,“我们去美国...去德国...”

我飘到爸爸面前,看着这个曾经因为我说“医院”两个字就扇我耳光的男人,现在却要带我去国外治病,真是可笑。

妈妈突然发疯似的翻找自己的包,掏出一把钞票塞进我僵硬的手里:“乖女...妈妈给你钱...你醒醒...”

钞票从我的指间滑落,散了一地。

哥哥突然大笑起来,笑声里带着癫狂:“钱?她现在要钱有什么用?”

他抓起那些钞票扔向空中,“你们知道她住院时连止痛药都舍不得多吃吗?她甚至就住在一个脏兮兮的出租屋里,我们没有一个人关心她,这么久了住在那里,吃了什么,有钱没有,我们有罪,我们都有罪。”

爸爸突然意识到当初我问他要的钱竟然是我的住院费!

护士长推门进来,看到这一幕皱起眉头:“还请节哀。但需要办理遗体火化手续...”

“不!”妈妈尖叫着扑到我的尸体上,“我女儿没死!她只是睡着了!”

“你们不能把她带走,我的女儿没有死!”

爸爸突然跪着转向护士长:“求求你们...我再抢救一次...用最好的药...”

我飘到他们上方,看着这场荒诞的闹剧。

活着的时候,他们对我避之不及,骂我是灾星。

死后却要倾家荡产救我。多么讽刺的亲情啊。

过了很久,哥哥平复下来,冷静地签完所有文件,转头对父母说:“她等了一天...打了三个电话...发了最后一条微信...”

他的声音越来越轻,“而我们在干什么?”

妈妈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,她想起昨晚那通电话,想起牌友们的笑声,想起自己说的“她又在开玩笑”。

爸爸机械地将手机掏出来,有很多未接来电,都是我的号码。

他手一抖,手机掉在地上,屏幕摔得粉碎。

“她再也不会打电话来了...”哥哥捡起手机,轻声说。

我飘向太平间的窗户,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,我的灵魂开始变得透明。

最后看了一眼哭作一团的家人,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。

多么可笑又可悲的亲情,要用死亡来证明,要用眼泪来偿还。但无论如何,这场闹剧都与我无关了。

我的灵魂化作一缕风,从太平间的排气扇飘了出去。

远处,那个十三岁的我站在阳光下,对我伸出手。

这一次,我终于可以毫无牵挂地离开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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